陈仲平长叹一声,耷拉下来的眼角挤出层层叠叠的鱼尾细纹,颓声道:“气运尽了,寿数也就尽了。你师伯已经上了奏折,陛下是亲笔准了的,观星楼主之位除你不作他选,谷雨要跟着你师伯一起去雍州坐镇,为师安排了二十四剑侍中的小满先帮你一阵子,回京的路兴许比出京时候还要难走一些,如今你能御剑,常老头就留在百花山庄吧,对他对你都是好事。”
白衣少年立即意识到,大周现在所面临的局面远比他先前想象的更为严峻,陈仲平守在南疆,陈伯庸亲自北上要去坐镇雍州,整个司天监就只剩下书画双绝的三爷留守京都,任职礼部侍郎的陈季淳不管真是臭棋篓子还是有意藏拙多年,以他的修为和官职,在江湖和朝堂恐怕都使不上太多力气,山雨欲来风满楼,不久之后即将白衣换蟒袍的公子爷遍体生寒。
看似煊赫的司天监,其实麾下真正能动用的力量并不多,陈伯庸要带着谷雨去雍州,显然是准备集合手里一切能用得上的修士了,留下二十四剑侍里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小满,想来是用意不浅,在京都的用处比去雍州更大。如此说来,受陈叔愚掌控的一万玉龙卫也会奔赴北境,镇国公府就算还有人在,不过就剩下一副空架子。
“进剑山之前,空法和尚来找过我一趟,说空相辞去国师之位,白马禅寺打算封山闭门。”陈无双喃喃说道,眼下局势彻底乱成一锅粥,很难从其中分辨出哪里才是头绪,刚喝下两杯酒竟又觉得口干舌燥,白衣上点点血迹极为扎眼。
靖南公进京斩了当朝天子寿数,又扬言要杀下一任观星楼主;灭了花家满门的黑铁山崖要杀疑似苏慕仙传人的司天监嫡传弟子;雍州都督、新晋雍安公爷妄图拥兵自重篡位谋反;沉寂一千余年的道家祖庭则在江州虎视眈眈···
只觉前路险阻重重,难走的不是回京之路,而是少年挣扎着要从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活下来的路。陈仲平面色阴沉道:“司天监有司天监的谋划,秃驴们自然也有秃驴们的算盘要打,白马禅寺对你不会有恶意,姑且听之任之就是。鹰潭山钟小庚倒不可不防,道家的玄妙本事,老夫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,让你尽快回京就是担心这个。”
陈无双苦笑道:“在剑山上,钟小庚的亲传弟子、江州都督的长孙就想杀我,只是不知为何,辞云拿到却邪剑之后他又停手放弃了,四境修士能进剑山,道家祖庭的手段我是见识过了。”陈仲平神情突然一变,讶然问道:“你说的可是孙澄音?”
少年点点头,道:“前些日子,他就拿了一幅山河社稷图来,说只要我答应不采却邪剑,就愿意把那幅画送给我。当时我还没决定采不采却邪,早知道后来的事情,不如先拿到手再说,亏了。”陈仲平皱眉思量许久,才又给陈无双斟了一杯酒,“眼见得大厦将倾,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,想要火中取栗,得看有没有那个胆量和本事。虱子多了不咬人,任平生都开口了,想杀你的人里再多一个鹰潭山,老夫倒觉得不一定更糟糕。”
“当年带我回京都的时候,没想到十年之后我这条小命这么值钱吧?要死早死在那条南疆玄蟒口里了,还等着任平生来动手?我要是回不了镇国公府,司天监可还有别的人选接任观星楼主?”陈无双一连笑着两句,到第三句时才收敛起笑意来,语气肃然。
陈仲平却笑了
,“你当为师刚才是虚张声势吓唬任平生?那句话是你师伯说的,要是你死在外面,司天监便要辞君一夜取越秀。你没了,镇国公府跟观星楼也就都没了,还有那座新建起来的百花山庄,都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