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9 章 奶盐(2 / 2)

杳杳归霁 茶暖不思 19962 字 6个月前

靠太近,近得都感觉到了她鼻息的温度。

孟禹瞬间两只耳朵都红起来,倏地低下头,握笔的手心汗涔涔:“然、然后……”

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。

友情之上,恋人未满。

这段关系似乎从最初就注定了没有结果,乔漪嫁去京市前,他们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孟禹的出租屋。

那是个夏夜,下着雨。

他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,从医院骑着自行车回到小区,一眼就看到站在屋檐下,垂着脑袋低落的女孩子。

“乔漪——”他隔着雨幕里唤她,轮胎溅起水花,飞速骑进车棚,停下自行车,冒着雨疾步奔到屋檐。

“下这么大雨,怎么突然……”

他声音戛止,因为发现她在哭。

“孟禹。”乔漪眼前水雾模糊,双手在身侧握成拳,哽咽着:“我妈妈要给我定亲,我不喜欢那个人,不想嫁……”

孟禹脑中轰响,被抽去了魂,定在原地。

泪水从乔漪的脸上冲下来,滴滴流进衣领里,比雨淋得还要湿,她捏住他衣服,脸压在他身前,哭得崩溃:“

() 我不想嫁……”

不想,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词。

他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本。

两个人都太清醒,一个清楚自己配不上,一个清楚自己逃不开联姻的命运,所以这么多年,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,一起在图书馆自习,一起出校门做课业……

总是在一起,但就是谁都没表白过心意。

那晚过后,孟禹莫名其妙被医院开除,院长亲自见了他一面,对他感到惋惜,却又无可奈何,说,孟禹你别怪我,我们也实在不敢得罪乔家。

乔家……

孟禹隐隐预感到情况,当即给乔漪打电话,电话接通的刹那,他着急问她有没有事。

那边静默好一会儿,乔漪声音蔫蔫的:“孟禹,你好好生活……”

孟禹没来得及再说,耳边反馈一阵忙音。

之后医院撤回了开除他的决定,而他们再没见过。

他是越清醒,越不能释怀,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事。

她和乔家闹得不可开交,最后没有按照家里的意愿嫁给沪城那位花天酒地的贵公子,而是远嫁去了京市。

那些年,他从未停止过打听她的消息。

她和京市苏家长子苏柏成婚,头胎宫外孕终止妊娠,第二胎好不容易生下男孩子,却因先心病不到半年夭折。

听闻她几近抑郁,他都快要疯掉。

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,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找她。

多年后,她终于顺利生下了健康的宝宝。

宝宝叫苏稚杳,是个女孩儿,很可爱。

看到这则新闻,仅仅只是母女平安四个字,都让他比自己得子还要高兴。

再后来,她离婚,诊断出苏萨克氏症候群,被接回沪城。

他震惊之外毫不犹豫,放弃美国高薪聘请的offer,去应聘了圣约斯的医生。

于是,他们开始了一段新的缘分。

他是她的主治医师,她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的病患,尽管她将他忘得干净。

就这样,一直到今天。

他们都不再年轻。

“喔,现在还不是男朋友。”

苏稚杳故意拖腔带调的一声,将孟禹的思绪扯回到现实,眼前是一对依偎在沙发里的母女。

小姑娘笑得眯起眼,对身边的人说:“妈妈答应了就是了。”

她这么一调笑,孟禹转瞬变回几十年前的少年,容易耳红:“杳杳……”

“孟教授。”苏稚杳先是正经叫他,随后眼底带出可爱的狡黠:“我妈妈很好追的。”

乔漪被她惹得抹不开脸。

扯了扯女儿的手,轻声:“你要说,好歹别当着我面。”

苏稚杳忍不住笑出声。

两个五十岁的人了,谈恋爱还别别扭扭,都不如人家小高中生坦荡。

苏稚杳直接拉着孟禹坐下,想到什么,面上露出一丝羞涩,小碎步跑到某人旁边,抱

住他胳膊,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。

她漾着撒娇的调子,温顺软语:“我们一起拍。”

贺司屿笑着,任她拖自己过去。

一张复古皮质沙发,正好坐下四个人,乔漪和苏稚杳穿着旗袍,在中间,孟禹脱了白大褂,和贺司屿坐在两边,两个男人都是西装。

苏稚杳右手挽着乔漪,脑袋往左倒,靠在贺司屿的肩上。

快门落下的瞬间,她使坏,把乔漪往孟禹怀里撞了下。

“咔嚓”一声,画面定格。

分别前的全家福,在镜头里永远留存下来。

那天,去往英国的航班起飞,乔漪飞出了圣约斯这座囚笼,相识至今,孟禹终于陪着她,离开了困住他们三十年的沪城。

头等舱安静,乔漪虽没有记忆,但感觉不会骗人,她内心不自觉愉快,处处都新鲜。

忍不住打开舷窗遮光板,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,强光照进,她的眼睛冷不丁被刺得生疼。

一只手立刻遮到她眼前,轻轻捂住她的眼。

“再等等,天就快黑了。”

视野黑着,听觉就变得敏感,男人的声音柔得似温风,吹在耳边。

乔漪轻声应,收回抬遮光板的手。

孟禹帮她戴上眼罩,又给她盖好毯子,说,先睡一觉,夜晚的风景更好看。

她像个小孩子,听话地躺在座椅里。

过片刻,她出声:“孟禹。”

孟禹应声,视线从手里的脑神经研究书籍,看向身边戴眼罩的人。

“抱歉,我这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。”乔漪踌躇着说:“有几个问题,想要问你。”

孟禹始终温柔:“没关系,你问。”

两人有那么点相敬如宾的意思。

乔漪斟酌着措辞,沉吟问他:“为什么,我们还没有结婚?”

话落,感觉自己问得太突兀。

她紧接着解释:“因为杳杳说你……她说,我们认识很多年了,是这样吗?”

孟禹凝视着她的脸,她戴着眼罩,他终于敢这样直白地看她,看着看着,眼眶渐红。

如果说过了五十岁才是他们缘分的开始,那他很庆幸自己等下来了。

忽地,孟禹笑了笑,眉眼温和。

自语般轻声道:“是,喜欢你很多年了。”

飞机飞向三万英尺的高空,带来他迟到三十年的告白。

-

回到京市,苏稚杳上完公司安排的几天钢琴课后,就迫不及待让小茸订飞往港区的机票。

她到港区的时候是下午。

贺司屿还在总部开会。

苏稚杳直接去了他的别墅,好久没见二窈,这只被养得肉嘟嘟的布偶猫,黏黏糊糊地蹭在她身边,走哪跟哪。

他的别墅大得像庄园,就是因为太大,所以一个人的时候,反而就显得很空,很冷清。苏稚杳四处逛了逛,百无聊赖,心想那三年他独自被

关在这里,该有多无聊,幸好还有二窈陪着他。

在庭院晒了会儿太阳后,苏稚杳抱着二窈回到书房里。

她坐在那架水晶钢琴前练琴。

二窈毛茸茸一团,趴在琴台上,做她的听众。

练完琴,落地窗外是落日黄昏。

苏稚杳闲来无事,去洗了个澡,换上睡裙,再回到书房。黄花梨木打造的书房,宽阔明亮,两面通高的书架直达天顶,藏书多得宛若小型图书馆。

她扶着木梯踩上去,想要挑本书看看,瞧来瞧去,最后她从书架里抽出那本厚重的《圣经》。

正准备下去,一只手臂突然圈住她双腿。

苏稚杳惊呼了声,还没能做出更多反应,就被那人一个巧劲,单手抱了下来,稳稳放落到地面。

《圣经》抱在怀里,苏稚杳回身,眼前意料之中是男人冷峻迷人的脸。

为看他眼睛,她头仰高了,一脸骄纵,冲他使小性子:“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?”

贺司屿弯唇轻笑,认下无名罪,手里的信封袋递到她面前。

苏稚杳接过来,好奇拆开,惊喜地发现信封袋里都是那天拍的照片。

“这么快就都修出来了。”苏稚杳急不可待,就地盘腿坐到地毯上,《圣经》放到旁边,将信封袋里那一叠照片取出来。

照片拍得很有复古的氛围感,浪漫又温馨。

苏稚杳一张一张地看过去,每张都喜欢,她笑着,颇为悠闲地趴下去,手肘支在柔软的地毯,照片捏在眼前欣赏。

瞧见那张全家福,她心情雀跃,纤细的小腿勾起来,轻轻摇晃,喉咙里哼起调子:“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,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……”

裙摆卷到大腿,光滑的真丝面料贴着她后背和臀部,曲线十分柔美。

因俯卧着,睡裙领子里很有分量地沉下来,漂亮的白色半隐半现。

贺司屿今天情绪本是有些烦躁的,开会时全程冷着脸,得知她人就在别墅里,等着他回去,他面色突然就缓和了。

尤其此刻,她就在面前,眼里盛着笑意。

她在,这栋房子就有了鲜活气,就这么静静看着她,听她哼歌,不说话,他都觉得能这样过到地老天昏。

一起慢慢变老。

听起来很不错。

贺司屿便也坐下来,在她身边。

他西裤下一条腿伸着,一条腿曲起,倚靠着木梯,手随意搭在膝上,她欣赏照片,他欣赏她,眼神柔和。

不经意间察觉到他目光,苏稚杳偏过脸,顺着他视线垂下眼,看到的是自己身前的风光。

她捂住胸口,半羞半窘地嗔他:“色。”

贺司屿勾唇笑,依旧那么目视着她。

他穿得正儿八经,外套里马甲衬衫领带都规规整整,但苏稚杳知道,这人就是假正经,床上不知道有多坏。

她将自己想得更羞耻了,见他还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瞧,索性抬手去

捂他的眼睛。

手心都还没碰到他睫毛,就被他扣住腕,轻轻一拽,她身子一歪,被他抱了个满怀。

当他那股顽性上来了,要在书房里作乱,苏稚杳本能在他怀里挣。

贺司屿勾紧她腰,下巴抵着她发顶,声音温沉在她耳旁:“别动,让我抱一会。”

他嗓音压低着,附着缱绻的味道,像浓情过后枕边的呢喃,有一腔柔情化在里面。

脑袋靠在他心口,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,和衣服上熟悉的淡淡乌木香。

苏稚杳不自觉地渐渐安静下来。

苏稚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,乖乖在他怀里窝着,双手环上他腰,嘴上却是挺傲娇,嘀咕说:“给你抱可以,但你要唱歌给我听。”

贺司屿不禁笑了。

还没有人敢要求他唱歌。

夕阳照进书房,弥漫扩散,书房里没有开灯,四周笼着一层薄薄的橙红色光晕,不明朗,引人遐想万千。

他指尖揉进她浓密的长发里,目光在落日余晖里变得深刻,变得邃远。

《岁月如歌》的曲调,从他喉咙里轻轻哼唱出来,港乐总自带着温存感,他嗓音低柔,含着一点慵懒的哑,节奏放慢半拍。

慢悠悠的,很好听,粤语歌词酥麻着人的耳朵。

“爱上了,看见你,如何不懂谦卑。

去讲心中理想,不会俗气,

犹如看得见晨曦,才能欢天喜地,

抱着你,我每次,回来多少惊喜,

也许一生太短,陪着你

……

天气不似预期,但要走,总要飞

……

愿你可以,留下共我曾愉快的忆记,

当世事再没完美,

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……”

算不上情歌。

只是他们在跌宕的岁月里一路走来,时间沉淀到今天,也算尘埃落定,这首歌听来,是一种感慨,也是一种享受。

二窈趴在他们腿边,摇摆着绒绒的尾巴。

那一刻的黄昏,世界都沉浸在安宁里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