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越:“那就滚。”
眼前的祭祀寝宫烟消云散。
取而代之的是祭坛阴森的底部。
顾越嗤笑。
抬手打通通讯。
终端上有数个未接通讯,还有金锰石早上发来的道歉,探测机愣是找不到两人在祭坛地下的位置。
顾越心知,有守望着在,百日之内科考队都不可能找到。
视讯接通。
随着金锰石把祭司墓葬的情景叙述出来。
顾越和陆成济同时沉默。
墓室里的祭司死于公元前1214,葬于公元前1150。
整座熔金之城消失了整整60年,一个冰期。
正是从顾越抵达熔金之城起始。
“历史本身就是悖论。”
陆成济一个哆嗦,突然看向顾越:“一座城市不可能消失,有没有可能,我们根本不是在见证历史,而是在参与改变……”
那60年的空白,可不正是因为意识世界里,冰期才刚刚开始!
由于他和顾越的出现,一切尚未被谱写!
通讯另一端,金锰石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。
辛夷脸色煞白:“时间悖论……”
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,有着无数针对时间因果的争论。有封闭类时曲线,有祖父悖论,有虫洞假设,无一不是关于未来人类改变过去。
显然卡铎尔、辛夷与陆成济都想到了一起——
顾越轻笑。
淡漠开口:“我不信时间悖论。”
辛夷一呆。
顾越:“文明演化遵从它固有的规律,游戏规则的公正在于它的普适性,就像所有物理、数学、化学定律。”
顾越冷静说道:“而所有已知的科学规则,都遵从严格的宇宙时序。”
“没有人能改变历史。”
“守望者会说谎,但——”
“科学不会,碳14不会,真相不会。”
辛夷愣怔看向他。
金锰石拍桌叫好,照旧是队内第一越吹:“我同意!现实又不是科幻电影,什么正序时间线反序时间线乱序时间线,拍的越乱越能拿奖。我才不相信守望者说的悖论,死在棺材里的还能是越哥不成?”
辛夷:“可消失的城市——”
顾越:“没有一座城会凭空消失,我要熔金之城的完整卫星地图。”
辛夷点头。
立即把地图传给顾越。
顾越眯眼,如同之前背下熔金古地图一样,迅速默记。
那位祭司墓室的壁刻文字比公元前1214晚一个时期,变化较大。
顾越只能依稀辨认出水、山、鬼鸟。
辛夷仍在忧心忡忡。
和陆成济小声提点祭司被分尸的惨状。
陆成济:“……”
他流了些虚汗,安慰:“那边的情形,只有祭司杀天下人,没有天下人敢杀祭司。对了,卧槽,给大祭司殉葬的不会是我吧?”
辛夷连连摇头:“没,骨架子比陆总您要大!大概快两米高的样子。”
陆成济思索,族里倒是有几个勇士符合,比如羽壮士,比如族长
,比如鹿目。
很快,两人又回到守望者意识。
顾越对大祭司死成百余块碎骨漠不关心,一心琢磨地图。
“……”陆成济敬他艺高人胆大,是个汉子。
熔金之城西南面靠海,顺着河流入海口往里,是其余七个部族。
唯独熔金之城在天灾中得以保全。
海洋阻挡了部族南迁的脚步。
从2677年的卫星地图来看,海的另一端远比这一端幸运。
行星的自转速度决定了强大的跨半球季风,像托举地球上的北太平洋暖流一般,温暖另一岸的水土。在整个长达60年的冰期,处于另一岸的文明还能勉强苟且,这一岸的熔金之城却只能濒死挣扎。
顾越视线骤凝。
熔金之城和其他部族只有一处不同。
靠海。
海洋的此岸和彼岸之间是一道海峡。
因为紊乱的洋流,整座熔金古城也没能成功出海过几次。
如果能把熔金之城从海洋此岸挪到海洋彼岸。
如果能让这座城消失60年,让它在海峡的另一端出现。
碰的一声!
大祭司的烛台落地。
陆成济吓了一跳,一脚踩灭烛火:“你——”
顾越咳嗽两声,再抬眼时眸光潋滟,整个人如同从一片混沌中破开,哑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陆成济:“啥?”
顾越开口:“这座部落消失了六十年,是因为他们在顺着季风暖流迁徙!”
陆成济被他带动情绪,激动看向地图,顿时情绪一颤,两眼昏花:“这是海峡!现在大冬天的,你还能让整个部落游泳过去?”
顾越轻笑:“巧了。”
“全球气温骤降,海平面下降,海峡未必不能是陆桥。”
陆成济瞠目结舌:“这不科学,这么大一海峡——”
顾越垂眸看着地图,眼里光芒灼灼闪烁:“你以为,印第安人当初是怎么过的白令海峡?”
陆成济:“……”草!初中地理知识,我特么想起来!
顾越像是无情的背书机器:“末次冰期,海平面骤降90米,白令海峡变为白令陆桥,最宽阔的时候,长达1600公里。昔日海峡变成草原,过不下去的印第安部落都顺着白令草原迁徙。”
烛光轻摇。
大祭司放下那张密密麻麻刻满标注的古地图。
陆成济大脑跟着他转动:“……所以,这次气温骤降,也会有大量海水冻结,海平面下降。对,部族的河水都降了几米!然后海峡大陆架露出来——全部族就能顺着大陆迁徙,去有季风洋流的地方继续苟着!”
顾越点头。
这里的降温远比地球来的猛烈,星球直径更小,大气层更稀薄。
地球上几十、几百年的地质变化,在这里,在超新星的影响下不过是旦夕之间。
海平面下降仍需一段时间。
但,就算不能在数月内迁到大陆对岸,至少也能依靠海水的比热容保全部落。
陆成济一个激动,一拍大腿:“所以熔金之城消失60年,是因为迁徙!60年后小冰期结束,他们又顺着陆桥回来,
这就是那什么,安土重迁!”
“顾同学,怎么说?”
顾大祭司:“准备让狩猎队启程。”
陆总:“走着!”
次日。
整个熔金之城愁云笼罩。
大雪纷纷不歇。
羽壮士才和同僚讨教,临时标记之后要舔舐止血。
于是一大早守在祭司寝宫外。
顾越:“……”
这牧羊犬都被雪盖住毛色了。
大祭司放他进来。
羽壮士抖落积雪,耷拉着眼睛就往祭司脖颈去看,满脑袋写着懊恼愧疚。
就是眼睛有点发绿。
顾越撩起衣领,颈后已一夜结疤。
羽壮士默不作声,却更失落了。
顾越眯眼,合着大早上过来就是想舔一口?
小奴隶以下犯上不说,还想着把祭司当早饭。但大祭司忙碌一天,在为次日的探查地貌做准备。
族长见他要往海峡处去,吃了一惊。
熔金之城虽距海不远,但也有近百公里,况且处处积雪,稍有意外人就折在外面。
顾越:“城里还有能供多久的柴火?”
族长登时哑口无声。
入夜。
跟了大祭司一天的小奴隶心满意足回家。
顾越从副本脱出,和科考队阐述了之后的计划。
金锰石一惊。
几人都没想到沿海迁徙。
熔金之城在这里盘踞千年,尾大不掉,但——
照古冰期的气温,零下六十摄氏度,留在城里只有等死。
辛夷很快点头,明天他们就去海峡勘探。
次日。
天边第一道晨曦扬起。
大雪短暂停歇。
顾越一骑当先,骏马在雪地奔驰,玄色金纹衣领扬起。
身后狩猎队瞬时眼红:“!!!”
“是哪个崽种咬得!咬完还特么不舔!”
寇羽马术卓绝,在一片眼红中前冲,和大祭司并辔而驰!
然后把温暖的狼皮围脖翻手揣出,递给祭司。
祭司在马背一瞥。
皮草围脖针脚一塌糊涂,还带着小奴隶怀里的余温。
大祭司冷峻嗯了声,披在肩上。
小奴隶面无表情,耳后薄红,顿生欢喜。
临近海岸线,雪线消退,逐渐能看到苔藓和野草。
护卫队狠狠吸气。
迁徙未必不可。
到了临近傍晚,阻住部落的海峡终于出现在眼前。
所有人瞳孔骤缩——
向前蔓延的,是一道看不见前路的陆地桥。
大祭司下令:“继续。”
从海中升上来的陆桥地温温暖。
踩雪一天的骏马竟也流连马蹄下的温感。
有护卫低低惊呼。
从马背上翻身而下,在陆桥的苔土里拣出一块碎石板。
上面是古拙甚至有些丑陋的图腾。
“这是哪个部落?”护卫琢磨:“这艺术水准,丢人啊!”
于是拎着石板去讨祭司欢心,顺便殷勤给大祭司送水。
不料羽壮士下马,蹬蹬又捡了两块石板。
“……”护卫一噎,灰陶水皿都气到砸地上了!
顾越轻笑:“走罢,继续往前。”
2677。
熔金海峡。
金锰石一套潜水设备齐全,往海里头钻。
辛夷紧张:“行不行呀你!”
金锰石比出手势,在终端里嚷嚷:“妥妥的,毕竟我们专业也有下海墓的可能!”
半小时后。
金锰石从海水下的大陆桥捞出一堆物事。
断代测年。
“公元前一万五千年?!”辛夷吃惊。
金锰石擦汗:“这图腾不认识,估计这部落已经没了。就这星球的生存环境,文明活着死了都挺随机!”
“不过他们也趟过大陆桥。”
“估计这文明,消失之前还在拼死活着。”
辛夷张大了嘴。
脑海中是猎猎寒风,一万五千年前的人类抱着部落最后一块图腾石板,于风雪里摇摇晃晃,最终倒在终点之前。
辛夷担忧:“也不知道熔金之城有没有迁徙过——”
金锰石又挖出一块陶片。
被海水蚀得看不出形状。
扔进仪器里一测。
滴滴两声。
泥质灰陶。
古工艺品。
公元前1214年左右,形制似乎在熔金之城祭司墓里的壁画上看过,给祭司喝水用的。
金锰石松了口气:“看,熔金之城的东西。”
“这就是他们曾经在冰期踏上这座陆桥,试图努力迁徙的证据。”